走出泌尿外科，他们继续和“福报”沉默斗争

据世界卫生组织提供的一项数据显示：中国男科疾病的整体发病率约为51%，大多体现为早泄（PE）、勃起功能障碍（ED）两种。这些疾病在近些年呈现出年轻化的趋势，20-30岁年龄段群体占比越来越高。
当我们还在嘲笑那些贴在农村电线杆子上的男科广告时，却没有认识到，在这些广告的背后，是一个个无奈、隐秘、羞愧的故事。所有医院里的男科，都有一段难言之隐。我们不禁思索，我们身边的男性，比如老公、儿子、父亲，他们是否也曾独自经历这段隐痛，瞒着我们，默默接受这份“福报”。人到中年，除了体力和精力衰退，他们又在经历着怎样的压力和斗争？

文 | 马孔多

编辑 | 曹然

01

老周今年45岁了，正在经历男人的“第一次”，即他将彻底失去性功能。

老周总以为自己还很年轻，正值壮年。

在他的观念里，三四十岁是男人的黄金时期。但在最近的性生活中，老周逐渐感到力不从心，屡屡与爱人不欢而散。医院开出的诊断报告让老周意识到，自己的黄金时期已然逝去，他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了。

老周回想起，征兆可能出现在2022年。老周感染了病毒，治愈后兴冲冲地跟爱人同房，结果大汗淋漓地宣告失败。

这是老周第一次在这件事上举手投降，后来几次都成功了，老周以为是病毒带来的后遗症，就没再当回事。现在回想起来，那次就是在给老周敲警钟。

45岁的老周，没有油腻腻的大肚子，身材保持得很好。这归功于老周一直对自己的健康十分上心。老周25岁时还练出了肌肉，每天不去健身房，就浑身不舒服。年过三十后，老周才慢慢地把健身停了下来。

这么健康的身体，发生这样的事，老周实在想不通，只能把病因归罪于病毒。

老周一生都是一个很要强的人。除了身材保持得比同龄人好，事业上也小有成就。两家工厂的创始人，送儿子去了英国留学，回来后在AI领域创业，搞一些老周听不懂的东西，有时候年收入比老周还高。

可是，在45岁这年，要强的老周再也强不起来。他的爱人倒无所谓，甚至为四十多岁还要过性生活而感到羞愧，如今她被解放了，莫名有点小庆幸。

老周能够觉察得到爱人的这种变化。她在经历了那一夜后，竟重新拾起了眉笔，每天出门都要化妆，晚上还去跟同伴们跳广场舞。老周的生活暗淡下来，她的生活反而明亮了起来。

他们为此激烈争吵，吵着吵着，老周逐渐觉得这事儿似乎自己不占理，因为问题的根源在于自己。爱人宽慰他，我们都老了，不如好好享受生活，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。

老周听不进去。执拗的他，开始把“锅”甩给爱人，他认为是爱人的不主动才让自己偃旗息鼓的。

他偷偷地联系勾搭过自己的厂里员工，尽管他认为这是一件不光彩、不道德的事，但是他为了证明自己，也管不了那么多了。

他把那个女人带到酒店，但依然没有成功。女人感到不可思议，老周看上去那么健康挺拔的人，怎么会不行呢？女人在老周耳边喋喋不休，留老周独自在房间里闷闷地抽烟。

相比老周，28岁的小武就显得有点“冤”。他在苏州一家医院治疗时，医生告诉他，长度无法延长，网上说的那些延长手术产生的作用微乎其微。这等于给小武判了死刑。

小武时至今日还没有女朋友，就是因为自卑，总觉得自己无法给另一半正常的两性关系。去年，小武心理出现了问题。每隔一段时间，就要去上海治疗，每天都要吃药。

妈妈也不知道，小武在苏州到底是怎么了。每次从老家给他打微信视频，小武都是闷闷不乐的，整个人像枯萎的茄子一样蔫了。

妈妈让小武尽快在苏州找个对象，给他下死命令，年底必须带个女孩回来。小武冲着手机屏幕，就是一顿输出式的咆哮。妈妈伤心地落泪，小武也气得面红耳赤。

小武谈过两个女朋友。一个在同居时，发现了小武的这个小秘密，两个人就分手了。另一个，谈的最久，已经快到了双方父母见面的地步。但是，小武汲取上一次感情的经验，也不想害了善良的姑娘，就跟她坦白了。可想而知，这段感情很快也走到尽头。

有次在争吵中，妈妈厉声说道，难道你不是男人吗？不需要结婚吗？这句话戳中了小武。他在斗争中平静下来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
挂掉视频，小武望着狭小的出租房，望着老家带过来的棉被，望着手机屏幕上映出来的自己，他无奈地吞下治疗抑郁症的药片。

到底是不是个男人呢？就连小武他自己，也答不出来。

02

有项研究数据，中国40岁以上的男性，ED（即男性勃起功能障碍）发病率高达40-50%，也就是说，40岁以上的中国男性有一半的概率患上ED疾病。

老周患病后，爱人让他去医院看看。老周放不下面子，一想到“男科”这两个字，就羞愧难当后，但最后还是痛定思痛，开始走上寻医问诊的路。

他第一站去了上海的一家大医院。医生开了很多药，嘱咐他先吃着。吃了大半年，也不见好转。

图 | 科室外排队的男性患者们

他又听信偏方，不远万里跑到青海，找到一个老师傅寻药。那个老师傅被中介吹得天花乱坠，说什么吃了药就能焕发第二春之类的话。老周听着心花怒放，仿佛青春又有希望回来了。

他不假思索地花了重金买下几副药。吃完一个疗程，不见好转，反而尿频尿急，喝一口水都要往厕所跑两三趟。

网上有人说，男人不举是因为身上罪孽太深重。老周信了，在家里供奉了一座菩萨像，每天烧香拜佛。他自己还戴上了佛珠手链，这个行为在他之前的世界观里是“油腻”的，是被他所唾弃的。如今，两串手链老老实实地被他栓在了他的两只手上。

图 | 医生开的处方

小武为了“治愈”自己，也走过弯路。他在苏州打工，资金预算有限，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，去寻找一切可以提升自己的办法。

他在网购平台上，刷到一款修复膏，号称可以帮助延长尺寸。价格一百多元，便宜到一眼假。但是，小武相信了，抱着试试看的心理，买了一支。

毋庸置疑，这是一款收智商税的产品。小武找到客服说，修复膏没用，要求退钱。客服发了几个偷笑的表情。小武感到被人轻蔑，一股火冲到脑门，拿起电话就打平台客服投诉。

接通电话后，客服问他，您遇到什么问题了吗？小武一时间语塞，说不上话来，羞恼地挂断了电话。

小武加了QQ群，里面都是跟小武一样有这种疾病的人。有人提到，可以去做手术，但是费用很贵。小武暗暗下决心，要攒钱去做手术。

为此，他拼了命地工作，下班了还要去送一两小时外卖。直到有一天，他去医院就诊，医生告诉他，这个手术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“延长”，而是切断其中的悬韧带，让原本隐藏在体内的一部分长度暴露出来，最多只能增加2厘米。

医生的这席话，打破了小武的“美梦”。即便做手术成功了，这2厘米对小武来说，也微不足道。

小武放弃了挣扎。他向妈妈坦白了自己的生理缺陷，让妈妈以后不要再逼自己找女朋友了，没有哪个女生会喜欢一个他这样的男人。

妈妈默默地听着，默默地挂掉了电话，小武不知道妈妈心里在想什么。

03

老戴发现自己不举后，他的妻子跟老周爱人的态度截然不同。

老戴刚到40岁，就出现了这个问题。妻子带他全国各地找名医，但怎么治，都治不好。这一切仿佛是戛然而止的，再怎么努力，也无法回到最初的样子。

妻子看到他就糟心，结婚20多年来，首次和他分房睡。床头没了妻子，老戴怎么都睡不着。他反思自己，好像自己也没做错什么，但两人婚姻出现这种状况，肯定是有一个人错了。

女儿不知道父母之间发生了什么，闹成这样，就去问爸爸。老戴遵守和妻子之间的秘密，谎称是自己打呼噜太严重了，影响到妻子睡眠，故而分床睡。

在妻子看来，如果把真正的原因告知于人，不仅是老戴，就连自己都羞愧于他人。

相比于老周和老戴，三十多岁的小王更加不幸。因为此疾病，他与老婆结婚三年后，离婚了。医生诊断小王是因为年轻时不太爱惜身体，再加上吸烟酗酒，提前透支了自己。

图 | “中药包”男人的饮料

小王的老婆才刚过三十，她无法接受发生在小王身上的变化。尽管小王很爱她，愿意为她付出一切，但是她依然心有芥蒂。

离婚后的小王，过得不太舒心。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，自己才三十来岁，才结婚三年，还准备生娃呢，突然一切都没了。

不举，成为婚姻中隐形的刽子手，它迅速地导致生活变迁。这样的故事，每天都在男科医院发生。老周他们的转变发生在结婚数年后，但是更有甚者，有些情侣们坚持婚前无性，证领了，婚结了，结果婚后才发现另一半无法和自己有正常的夫妻生活。

小王有一次刷到短视频，说一对六十多岁的夫妇生下了孩子。他觉得难以置信，转而又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。

别人问起小王离婚的原因，他总说是因为两个人感情淡了，就分了。从他人疑惑的眼神中，小王猜到对方肯定觉得自己或者老婆一方有人出轨了。

他可以肯定的是，他人再怎么能猜，也猜不到是因为自己的问题才离婚的。

04

老徐得到“福报”后，开始自封为哲学家，他看开了一切。他认为，这件事情给自己带来的影响就是，作为男人的压力，终于离他而去。

他在小武的那个QQ群里，抚慰群内五湖四海的各路人士。

“男人因着这原始的纯粹的驱动力，不断地往前走、甚至往前跑，一刻都不带停留。现在上帝告诉你，作为男人的你，该停下来休息啦！你还不为此感激吗？”

有人抨击他，说他孤家寡人，没有老婆，才会这样心无旁骛。老徐晒出结婚证，说他老婆比他自己还看得开。

老徐说，作为男人，一生背负的责任太多了，现在就放宽心好了呀，不需要跟其他雄性一决高下。

这其实是一个开关，关上了就慢慢地享受生活，多好。群里立马有人跳出来，骂他，你不是个男人？

老徐说，我们都失去了男人的基本功能，算什么男人。群友又问他，那你算女人？

老徐突然感到困惑，我们也没有女人的器官，也算不上女人。就在老徐想不通的时候，群主把老徐踢出了群聊。

老徐坦然接受了自己。他开始看哲学书，养花，跑步，再也不关心男男女女那些事，身体反而一天比一天好。

老徐的妻子对此也不以为然，不觉得是什么大事。她像看待人老了会有皱纹、会有白发那样，去看待这件事，她认为这只不过是人老了的标志。

让她心痛的恰恰就是这个。她意识到，老徐老了，仿佛很快就要离她远去，这让她感到害怕。

妻子对老徐更加照顾。买营养品，买保健品，还带着老徐一起去健身房。刚开始，老徐还以为妻子要治疗他，但是妻子告诉他，是要让他好好保重身体，不要老去。

现在的老周，每个月都要去寺庙烧香，刚去的时候，是带着功利性的，他想要重振雄风。后来，在佛音和烟火的点拨下，老周开悟了。他认识到，执念也是身外之物。

（应受访者要求，文中人物均为化名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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